星期六, 7月 30, 2011

「李氏力場」與「獅子山精神」

李氏力場,根據有本土文化百科全書之實的《香港網絡大典》上記載,又名李+X力場、Li’s Field 或 LCL(Li C Lik-cheung),貫徹了毛主席「與天鬥,其樂無窮」的氣魄,是香港最高科技的秘密發明。據悉,每當有颱風靠近香港,李氏力場便會發揮其現代諸葛亮之能──古有諸葛孔明借東風,今有李氏力場「彈颱風」,力場一出,風球或改道或消失,最低限度也能控制它抵港時間,讓它只在周末或晚上留港,避免影響過本港過百萬勞動人口日常工作,為本港的經濟繁榮作出重大貢獻。

本來如此驚世駭俗的發明,其成就早應得到世界公認,諾貝爾獎亦應只是手到拿來;但相信由於李先生心繫香港,不願此重大科技被鄰近地區採用,使本港失去優勢、進一步被邊緣化,所以寧願保持低調,讓力場默默守護香港。然而如此苦心孤詣又如何竟被港人發現?原來全因香港有一些不識大體的打工仔,常投訴天文台不肯懸掛八號風球,使他們無法放假;01年田北俊批評天文台亂掛八號波「令本港經濟損失多達四十億元」,而香港網絡大典則記載,曾有大學學者在電視新聞上表示「香港每打一次台風均令香港損失四億,誰人為四億負責?」。特別是2006年風球派比安(即那個風力比起過去十年所有八號風球都要強的颱風)只被天文台定為三號風球,大家才了解到香港已默默建立了「颱風氣候導向軌跡防禦力場」,稍加推敲便知道只有李先生此等財力和愛國愛港精神,才能有此建設。於是「李氏力場」之名不踁而走,李先生的一片苦心亦為人所知,使香港人無不感動落淚、羞愧無地。

因為不忍李先生的好人好事遭湮沒,一眾網民積極為李氏力場起底,各種猜測甚囂塵上:有說力場總部建於港島區一隱閉的廢置礦坑,直接從香港電網取電啟動力場;甚至有網民為李氏力場創作網上遊戲,摸疑力場彈開各路颱風,其崇敬之情可謂溢於言表。唯亦有網民仔細記錄近年每次颱風紀錄,發現仍偶有工作日掛八號風球的情況,證明李氏力場仍未臻完美,懷疑是天文台未有積極配合所致。

一個人,兩個 Urban Legends

當然,李氏力場其實只是一個 Urban Legend,一個惡搞李先生的都巿傳說而已。我又想起了另一個和李先生有關的都巿傳說。也是根據記載,話說李先生孩童時與家人走難來港,12歲開始工作,19歲已當上了公司總經理,22歲開公司當老闆,以「黐膠花」起家。他自言當時「每星期要工作7天,每天至少工作16小時,晚上還要自修,加上工廠人手不夠,自己要身兼買貨、接單等工作,經常睡眠不足,早上必須以兩個鬧鐘起床,可說是每天最難過的時刻。」後來他進軍地產界,再成為上巿公司主席,再進軍各行各業成為香港首富、拿大紫荊勳章。他由窮小子變百萬富翁的故事,證明了香港遍地機會,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也就是那叫做「獅子山精神」的 Urban Legend的主角。

我知道,你會說李先生的故事明明是真人真事,怎能把他叫做 Urban Legend?然而根據韋小寶的撒謊術,都巿傳說總是真假共存,有時真的部份比假的還要多,才會令人入信。李先生的發跡史大概是「真實」,但當它成為了「獅子山精神」或「香港精神」的一部份後,就如那些「某地死了人,然後有人遇到鬼」的都巿傳說同樣叫人真假難辨。

但李先生的形像確實耐人尋味。記得我小時候,已聽過許多人爭著為他立傳,把他奉為香港白手興家的典範,以他為發奮榜樣。二十多年之後,他比以前更富有,影響力更大,但社會對他的評價卻與當年截然不同。由獅子山精神到李氏力場,由眾人追捧變成冷嘲熱諷,甚至有神職人員稱他為魔鬼──即使他其實捐了不少錢、做了不少善事,也仍是換來一句「為富不仁」和「官商勾結」,卻沒人再讚他白手興家商業奇才了。到底是誰他變了,還是香港人變了?

誰變了?

問誰變了,不好答──或者該問:誰沒變?我倒覺得李先生變得少。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矢志賺錢的商人,賺錢是他的長處,也是他作為商人的目標,分別只是以前的他賺得多,現在的他賺得更多而已,而香港人都同意,賺錢從來不是罪。香港人也不討厭懂得賺錢的人,正如李先生說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其實就算賺得「無道」,香港人也不太介意的,除非會影響到自己,而李先生正正就是其「賺錢之道」會影響每一個香港人的那一位。由住宅到電力、超巿、藥房、電訊,無孔不入,更重要的是擁有大量房產物業的他其實正在向所有人徵稅。你買一個波蘿飽,麵飽店收你五元,至少有兩元用來交租,那位業主可能就是李先生;即使不是他,也很可能是以他為首的地產商們。在影響所有香港人生活這基礎上,李先生和其他地產商們是否取財有道,便變得很令人介意了。

失去選擇的自由容易令人憤怒和暴燥,特別當人發現自己的生活真的因為失去選擇而變得更差時。十年前黎智英的蘋果促銷進入巿場,與兩大超巿直接競爭,當時巿民突然發現原來平日買的可樂和罐頭原來可以便宜上一大截;也是那時大家才發現原來大超巿為了打擊對手,可以強迫供應商不做別人生意。到蘋果促銷不支退出競爭後,超巿物價郤比原本還要貴!香港十五年來雖然經歷了四次經濟低潮,但今時今日的樓價已超越97年的歷史高峰,百物騰貴但工資卻沒有增長,原因當然指向越益壟斷的各行各業,以及政府與大商人的共謀。還有一連串數也數不完的例子,像紅灣半島、數碼港、梁展文等事件,官商勾結、地產霸權深入民心,雖未必都與李先生有關,但他既是當中最重要一員,也只好成為眾矢之的的符號。

李先生是一個符號。他曾代表了香港的自由巿場、處處機遇、天份和努力的總和,使後來者覺得我也可以走他的路,即使當下處境未如理想,但我擁有成功的希望。那個時代可以充滿希望,一來建基於社會的均貧狀態,百廢待興,人人重視生產,腳踏實地,窮人向上爬升的空間足夠;二來亦建基於政府開始承擔社會建設,醫療、房屋、教育,使窮人即使未能大富大貴,亦能改善生活,養妻活兒,社會自然和諧一點。當然,那時代絕非烏托邦,物質和生活水平遠不及今天,但擁有希望總會令人寬容一點,令人願意為「獅子山精神」自豪,甚至也會為李先生努力有出頭而驕傲。

但今天,再把「獅子山精神」祭出來,意義卻完全不同了,不是鼓勵,而是在傷口上撒鹽。今天的青年人面對的,是一個有錢人話事的年代、是一個集體為地產商打工的年代,是一個大部份人都看不見上流機會的年代。唐英年司長說:「年青人不應怨沒機會,應自問為何做不到李嘉誠」,這不正正就是政府有責任處理的結構問題麼?學歷通貨澎脹,青年人要花大筆錢去讀書,卻發現根本沒有相應的產業和職位;相比工資,樓價是天價,應驗黃子華口中的牛頓第八定律──「有樓有樓,冇樓冇樓,有樓可以變冇樓,冇樓永遠都冇樓」。住不到公屋只好捱貴租,為交租只好捱騾仔,長工時可是都是沒補水的OT,生活都被工作吞噬掉。青春和努力換來的地產商和大老闆的肚滿腸肥,自己的生活改善卻舉步維艱,望不見將來,還要忍受高官老闆們的冷言冷語。

於是在某個工作的頭昏腦脹的夏日,颱風來了,暴雨來了,只希望可以得到額外一天的假期,在家中睡個好覺,怎料颱風卻轉個彎走掉了。如此卑微的願望落空了,於是惡搞出一個「李氏力場」──也只不過是最卑微的反抗而已。


(收錄於《大仇富》)

星期三, 7月 27, 2011

一念

挪威發生駭人聽聞的事故:政府大樓被放置炸彈、以及夏令營發生槍擊案,合共九十多人無辜喪生。疑兇是一名32歲白人男子,是個新納粹主義者(Neo-Nazist)、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Christian Fundamentailist),他扮成警察混進由執政黨主辦的夏令營,然後開槍大肆屠殺;他早前又買入大量可製成炸藥的農藥,相信他也與政府大樓爆炸案有關係。

根據報道,他討厭多元文化、仇視伊斯蘭教、討厭外來移民,換成香港流行的說法,他認為來到挪威的中東移民是攤大手板拿福利的蝗蟲。為甚麼他要進行這些明顯針對政府的恐怖行為,尚需調查;但相信和他仇外、保守甚至原教旨思維不脫關係。

在挪威這個出名和諧的國家,竟也發生這種慘劇,令人震驚。更令人不安的是,不過區區一個人,竟能創造如此大的傷害,事前並無徵兆,更難以預防。即使管制槍械,也總會有其他方法,只要仇恨之心不死。這又回到了不同宗教、不同種族、不同文化如何可以互相包容、和平共處的老問題上去了。

這陣子在讀一行禪師的書。一行禪師是位世界著名的佛教導師,也是一位學者和社會行動者,數十年以來一直依靠信仰進行反戰、救助兒童、傷患的工作。一行禪師除了是位佛教大師外,竟然也同時相信耶穌,他自言在法國的道場裡,聖壇上同時供著佛陀和耶穌的像。同時相信兩種宗教,對許多人來說不但難以想像,甚至是大逆不道,但在禪師身上卻能看見兩種宗教和平地結合。

在其著作《生生基督世世佛》中這樣說:「兩者(佛教和基督教)各有不同的根源、傳統、看事情的方法,卻同樣有著愛、諒解、包容的特質。」正如一朵花只能以非花的元素造成,不同的宗教其實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們一旦明白生命互相依存的本質,我們自己與別人之間的隔閡就會解除,和平、愛、諒解才可能存在。而只要有了諒解,就會生出慈悲的心。」

愛和慈悲,說起來似乎很老土,它的缺席卻是現代人類社會面對的最大危機。特別當我們對「他者」愈益苛刻時,我們便愈需要依靠愛和慈悲去面對這個世界。仇恨與包容,雖只一念之間,卻是地獄與天堂之別。

(刊於7月25日AM730)

星期六, 7月 23, 2011

特首應有政黨背景嗎?

香港政壇突然流行一個說法:特首應有政黨背景。相信連建制派也得承認,特首並非來自政黨,對管治是不利的,亦有泛民主派的議員破天荒公開支持民建聯的曾鈺成參選特首(雖然後來何俊仁強調在現時制度下,民主黨一定不會支持任何一名建制派參選人),認為特首有政黨背景有助「令中央較放心讓香港實行真普選」。

但建制派的投票取向,其實並非如此。今年3月中旬,立法會進行特首選舉本地立法修例時,公民黨吳靄儀提出的其中一項修訂,就是「廢除特首不能有政黨身分規定」,而當時民建聯是反對該項修訂的,主席譚耀宗更指,特首有沒有政黨背景並不是大問題,只要香港政黨政治條件成熟,市民有共識支持,自然會「水到渠成」。

特首應有政黨背景,這個說法早非新鮮事。不少學者早已指出,香港政治死結其中一環,就是政黨政治無法成形,而具政黨背景的特首是其中關鍵。特首不能有政黨背景(也許地下共產黨除外),於是不會有執政黨;政黨無法執政,則令其在吸納人才和資金等方面受到限制,並直接影響其政策研究及議政質素,政黨亦因而無法真正成熟。而政黨政治不成熟卻又反過來成為政黨不能執政的理由,循環論證,只能原地踏步。

從執政者的角度看,特首不能有政黨背景,意味着他無法擁有一個與之有共同理念及經歷的政治團隊,不但無法在行政上如臂使指,在立法會內亦不會有休戚與共的真正同伴。正如現時的問責官員,雖曰管治「團隊」,卻是拉雜成軍、利益分配,毫無共同意識形態可言——當然也因為特首本人也不過是聽命中央的打工仔一名。然而缺乏政黨作為紐帶,橫看則拉雜成軍,縱看則缺乏政治連貫及問責——無人需要為特首的管治失誤負責,除了特首本人和中央——而這兩者皆不是選民可以懲治的。相反,有政黨背景的特首需要考慮其政黨的未來,即使他即將卸任亦要考慮到政黨未來是否能執政、在地區選舉中會否保持實力,這亦使政府必須更關注巿民的聲音,如林公公般霸王硬上弓往往會有嚴重後果。

繼續現時模式下屆管治愈來愈困難

即假設曾鈺成真的參選特首並成功當選,之後委任一眾民建聯中常委成為各正副局長及政治助理,這便意味着曾(鈺成)氏政府的表現將與民建聯的政治前途直接掛鈎,假如他在任期間遇上經濟低谷、施政拙劣、醜聞纏身兼強立惡法,令到民怨沸騰,則民建聯勢必在立法會選舉及區議會選舉中大敗,政治格局變天。相反,如果其表現良好,則會連帶其他選舉一同取得優勢,對政黨而言,成功莫過於此。

雖然容許特首有政黨背景,理論上會令香港政制更為健康,但也意味着會有政黨會更偏重於民意,亦會有政黨輪替的可能,而這對於中央政府而言,大概不是一個值得冒的風險。但如繼續現時模式,下一屆政府的管治只會愈來愈困難,對中央政府而言同樣會是負擔;再多一個董建華和曾蔭權,那將會是香港的悲劇。

(刊於7月22日明報)

「高登仔」反對收購 保網絡自由

  「香港人網」創辦人蕭若元放話,打算出價千萬收購高登討論區,先是引起網絡界的一陣恐慌,繼而反對收購之聲此起彼落。

  其實過去高登亦曾有不止一次的股權及管理權易手,高登網民亦與管理者時有爭執,但未正式收購便已惹來大量反對,卻是第一次。收購者雖是被認為是民主派的蕭若元與「香港人網」,但卻被同樣傾向民主派的高登網民強烈反對,當然事出有因。

「人網」聲譽差 獨裁商業味濃

  高登討論區成立了不過11年,但已是香港網絡界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香港次文化生產地之一。它和香港其他大部分討論區不同,基本上沒有「版主」制度,也極少有刪文等行為,其接近無政府的言論空間為網民帶來極大自由,而這種自由也吸引了三山五嶽、卧虎藏龍的大量網民,共同創造一套屬於他們的次文化和語言。

  這些次文化包括起底(人肉搜尋)、改圖(二次創作)、也包括在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前挺身而出(高登就有多次網民自發籌款登報的歷史);而早陣子非常流行的「高登神獸卡」,則可以說是高登次文化的精髓——既粗鄙、幽默、也充滿創意和正義感。

  「高登仔」的向心力,正正在於維護討論區的自由和自主性。任何破壞此地的舉動——無論是來自「假膠」、「真心膠」還是管理者——均會成為眾矢之的。從此角度,則很容易理解為何高登「巴打」和「絲打」們會對「人網」的收購如此抗拒。

  和高登相反,香港人網內部分版面向來被批評為獨裁、一言堂,版主無理刪文、封殺、針對,在網絡世界早就街知巷聞;而「人網」與部分政黨過從極密,加上版面商業味甚濃,也與高登素來的文化極為不同。雖然蕭若元聲稱收購後高登會至少「五年不變」,但也難以說服高登網民,收購之後討論環境會比現時更好。

倘失去網民 高登勢貶值

  高登發展至今,不單是一個普通的論壇,更是一個最有活力的網絡社群,而這個社群的最大資產就是網民,沒有網民的論壇一毛錢都不值。收購雖是商業決定,但如果無視論壇使用者的反彈,霸王硬上弓,那最後結果恐怕會是得不償失——不單是個別商業機構的失,更是香港網絡文化的失。

  (如讀者不明白文中提及的高登用語,或想進一步了解高登文化,可參考香港網絡大典http://evchk.wikia.com/)

(刊於7月22日經濟日報)

星期二, 7月 19, 2011

信仰

回看這半輩子,發現自己與宗教的緣份似有還無──當然「緣份」這個詞本身也很「宗教」。我讀的是基督教幼稚園和小學、中學是天主教學校,甚至大學也有基督教背景,我是名副其實由小讀聖經讀到大。姊姊是位虔誠的基督教徒,中三時她就帶我回教會,自此幾年間我每個周末都在團契度過,直至我後來「決志」不信,離開教會。

旁人都很奇怪,為甚麼經過這麼多年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都沒能令我成為基督徒,我猜這就是緣份吧。總覺得信仰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是個影響一生的信諾,既要靈性的感動,也要理性的說服,兩者缺一不可。在香港的教育經歷中,我幾乎只能接觸基督教和天主教,只能獨沽一味選擇信或不信;反而離開了學校宗教教育和教會之後,卻有更多機會了解其他的宗教。

記得在大學二年級時,我和友人到四川旅行。在峨眉山我們進了一座寺院,有一位僧人在向遊人講解佛理,我站在較遠處,卻聽得很清楚,他談的是因果,我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覺得僧人的眼光穿過一眾遊人,直落在我身上。後來我出了寺門,跟友人一說,他竟然告訴我完全聽不明白僧人說甚麼。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佛緣,也自此有了在旅途中逢寺必進的習慣。

及至後來,每到各地旅遊,宗教場所總是我必到之處。各地的宗教孕育著不同的民族、政治和文化,就像伊斯蘭教與印度教的分歧催生了巴基斯坦和印度兩個國家,印度教的種姓制度造成了奇特的社會階級分層,還有西藏高原上的磕長頭的藏傳佛教徒,對自己的宗教虔誠得令人難以置信。對宗教的認識更廣更深了,也更懂得欣賞它們,然而至今,我還未投向任何一種宗教。

為甚麼呢?我問我自己,但也說不出答案,也許說到底還是「緣」吧。

(刊於7月18日AM730)

星期日, 7月 17, 2011

民間在替補機制上的一課

如果說民間在替補機制一役上是小勝一仗的話,這也不過是建基於政府的失敗而成功。政府方案過分差劣、漠視程序公義,加上缺乏足夠「忠心」的建制派伙伴,引致進退失據,是其失敗原因。民間社會與泛民主派對方案的反擊,可謂是順水推舟;如果政府的方案不是如此低智、或政府再厚面皮一點、或中央在背後再發功多一些,歷史恐怕要被改寫。即使如今政府暫時抽後表決,香港人仍是「冇賺」,頂多只是「未蝕」而已,補選權仍然危如累卵,再打一仗是幾乎肯定會再發生的。在此一役,民間社會可以學到什麼?

公信力與道德高地

與2003年23條一役相似,政黨並非帶動整個反對行動的主力,反而律師和學者的參與,加上媒體的助力,將反對方案的行動帶上了道德高地;特別是大律師公會的3次聲明,狠狠地反擊政府,相比之下,大律師公會比政府更具信譽,也更得到巿民的信任。也許會有人對這些「中產、專業人士」只發發聲明的行動不以為然,但事實是他們長年累月建立而來的公信力,在適當時候發揮了強大作用,也進一步堅固了他們的公信力。而學者、記協、大專生的聯署和聲明,也發揮到類似的功效,在與政府角力的當兒,對巿民發揮了強而有力的說服力。

相反,政黨所做的則顯得相當有限,而政黨之間的不同意見、缺乏(或拒絕)溝通更令巿民對各泛民黨派無所適從。除了呼籲巿民七一上街之外,到底應否退出草案委員會、應否拉布、應否包圍立會,泛民政黨各說各話,令泛民支持者失望,亦等於將行動主導權拱手相讓。

論述與策略

策略與行動無所謂絕對對錯,然而必需有論述支撐,才能使之完整及有說服力。例如七一遊行,雖然時間倉卒,但主題竟然沒有提及替補機制,這是主辦單位跟不上形勢變化;而七一遊行之後的行動,包括在修頓球場和干諾道中出現的留守,也是論述和訴求薄弱,行動本身無法顯示目標,也因如此,行動之後一如所料滿是「堵路阻礙交通」的 backfire。而在政府宣布押後表決後,各黨派的行動也是論述與合作均欠奉,例如「包圍」不會表決議案的立法會,或十多人拉橫額循例示威,甚至運動未完就先互相攻訐,這是在延續運動還是消滅運動?

在替補機制勢必重回、23條整裝待發的形勢下,泛民政黨的表現,實在令人憂心。

(刊於7月13日明報)

星期二, 7月 12, 2011

好仔

馬來西亞剛發生了一次大型鎮壓。超過五萬名民眾要求改革不公平選舉制度,打破執政巫統透過選舉舞弊,壟斷政權54年的局面。政府立刻宣布和平的遊行是非法集會,出動大批警察放水炮、放催淚彈、把示威者打得頭破血流,然後拘捕了千多人,十多人受傷。

為甚麼?為甚麼一個政府會如此害怕爭取公平選舉的民眾?理由顯而易見。另一個問題,為甚麼警察會成為這個執政黨打壓示威的工具?警察也是人民吧,難道他們認為現時的選舉制度很公平?貪污不嚴重?政治很清明?

大概不,但他們始終成為了政府的政治工具、成了打壓異己的機器。他們把獨立思考壓了下去,甚至把良心也壓了下去,變成只聽從命令的紀律部隊。如果他們把制服脫下了,變回一個巿民,他們還懂不懂問:打壓了爭取公平選舉的示威者,會令我的國家變得更好還是更壞?

別以為這只是東南亞某國的故事。就在香港,七一那天,又有二百多人因遊行集會被拘捕,算起來,已是五個月內第三次大型拘捕,拘捕總人數達400人,連殖民地政府也瞠乎其後,香港警察大概很快就可以趕上那批暴力鎮壓、拘捕千多人的馬來西亞警察。

這些警察當中,很多都是比我更年輕的八十後。他們為甚麼要做警察呢?也許是為了那身制服、或為了那入職近二萬元的工資,但我相信他們當中很多都希望自己能儆惡懲奸、讓巿民活得更好,這應是做警察的意義吧。但當你的上司叫你用下三濫的手段讓巿民進不了維園的六四集會、屢次挑釁示威者,然後引發衝突和拘捕、或派你到中聯辦外做護院武師每天吃西北風,作為一個當差的「好仔」,你會撫心自問──我究竟在做甚麼嗎?

也許你只是打份工,和曾蔭權一樣。但當你和曾蔭權一樣,不但沒令社會進步,還把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阻擋,你也理應得到和曾蔭權一樣的罵名。不要以為腰間帶著槍,你就會得到尊重。如果你一次又一次,放棄了自己的道德底線,你也只會慢慢地失去社會對你的尊重和信任,以及那經年累月建立起來的公信力──就像香港政府一樣。

香港政府,弱得只剩下警察;香港警察,你除了武器之外,還剩下甚麼了?

(刊於7月11日 AM730)

星期六, 7月 09, 2011

唯頌「重要夥伴」 夕陽政府悲歌

解讀政治人物的說話,從來都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替補機制事件,使曾蔭權政府進退失據,也使在他身旁的建制派議員和媒體轉軚轉得難看之極。於是特首在宣布 押後表決方案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出席民建聯的會慶酒會,並在致辭上說民建聯是他的「重要夥伴」,並且能「貼近民意,反映民意,並且以社會整體利益為依歸, 就政策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讓政策可以落實,市民可以受惠。」

從「親密戰友」到「重要夥伴」

曾特首在建制派緊跟政府急轉軚之後稱讚它「貼近民意」,當中含義可圈可點。建制派與政府私底下的交易,外間難以知道,但今次肯定是一個雙輸局面,在區議會 選舉臨近的當兒,民建聯險些再重演當年23條「有辱無榮」的慘況,甚至被葉劉淑儀等「不夠堅貞」的建制派騎在頭上取分,卻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而政府對民建聯也不見得感激。「重要夥伴」看似親密,卻比他早年所說的「親密戰友」低了一個層次。可見民建聯再也非無條件支持政府,政府要取得民建聯支持,所花心機和成本也不少。

其實早在去年政府申亞被立法會否決時,曾特首就曾指自己「進行過程之中曾被人出賣」,所指的當然是「親」的建制派而非「疏」的泛民主派。而在政改一役,努力為政府抬轎的民建聯,「功勞」卻及不上「棄明投暗」的民主黨,使得曾特首要擺「和頭BBQ」,擺平民建聯的怨氣。

矢言奮鬥至終 更見四面楚歌

從替補機制一役可以看出,政府與民建聯及其他建制派的這種政治夥伴關係,並非如想像中穩固。最低限度,由地區選舉和(選民較多的)功能組別選舉選出來的議 員,無法完全不理會選民的意向。雖然過程艱難,但民意確有力挽狂瀾之力,也可看出即使建制派佔了議會中的大多數,要他們毫無懸念地為政府護航、與民為敵, 也不是萬試萬靈的。即使23條重臨,只要民意夠強,政府也不容易霸王硬上弓。這正正就是民主(即使不完整)的美麗之處。

特首在七一早上,特意在回歸酒會上強調自己會「奮鬥至最後一分一秒」,似是表達堅持,卻恰恰相反顯出了其「無法奮鬥至最後一分一秒」的危機。被民眾唾棄、被夥伴抽水,正是這個夕陽政府的落幕悲歌。

(刊於7月7日經濟日報)

星期四, 7月 07, 2011

失敗的政府是怎樣煉成的

七一遊行,人數是曾蔭權上台以來最多的一次。只要你走在人群中,定能感受到巿民那種憤怒,那是一種被侮辱、被欺負之後的自然反應,替補╱遞補機制固然是導火線,它將政府一直以來對人民訴求的不聞不問不尊重,具體地放大在巿民面前。政府雖然在壓力之下押後表決,卻堅決不肯撤回方案,可見政府不過是屈服於形勢,而非真正理解己身問題,是為政府的悲哀。

賊佬試砂煲

替補機制一役,也許政府並未料到自己會落至如此下場,然而隨着事態發展,政府一直心存僥倖,只望蒙混過關,最終只能與建制派一同瞬間變臉,被人引為笑柄。林瑞麟於5月17日,即是五區公投一周年翌日推出「敗者替補」的方案,不設諮詢,並揚言要在7月立法會放暑假前通過,大概就是看中這個方案涉及政制,不易被公眾理解,難以掀起反對浪潮;只要公眾壓力不大,應該可以順利數夠票通過。採用這種賊佬試砂煲的手法,是希望避免公眾討論,用程序暴力速戰速決,達到封殺五區公投這個政治任務。

而事實上,這個判斷直至七一前個多星期仍是準確的。即使有學者和議員大力駁斥方案,它得到的關注仍只限於小範圍的網民,直至泛民主派議員集體離場和大律師公會兩度發表聲明之後,媒體才開始集中報道事件。本來要向公眾解釋選舉制度並不容易,然而這個方案實在過於荒謬,論道理幾乎是一面倒;加上七一臨近,議員、學者、律師、學生、記者紛紛表態,頗有當年23條通過前夕被萬箭穿心之勢。而更重要的,是方案不但剝奪巿民投票的權利,更直搗港人核心價值——理性和程序。不合邏輯、沒有諮詢,使即使不同意五區公投,甚至不喜歡泛民主派的巿民,也難以接受。

不見棺材不流眼淚

直至七一之前數天,替補機制已升溫至全民討伐的地步,並可以預見將會是七一遊行的主要訴求。政府不知是錯摸形勢、還是仍然心存僥倖,只以「同名單遞補元素」加進原方案之中,卻繼續堅持要在7月13日通過草案。「同名單遞補」與「敗者替補」互相矛盾,仍然不合邏輯、仍然沒有諮詢,絲毫沒有緩和民怨的效果。而政府的多次辯護,不但進一步顯露出政府的理虧,更賠上了最受巿民歡迎的司長──黃仁龍的民望。本來今年七一遊行一如過往焦點分散,加上林鄭月娥之前對原居民的做法和政府復建居屋的建議稍稍消弭了巿民怒氣,七一遊行大概只會依舊是訴求大雜燴,不會對政府有太大的衝擊。但政府不肯撤回、不肯押後、不肯諮詢的頑固態度,為七一遊行提供了最好的彈藥;而在22萬人上街之後,政府竟立刻押後表決、進行諮詢,演活了「不見棺材不流眼淚」八個字,更苦了那些圍着政府團團轉的建制派議員和媒體。

可以想像,要經歷過七一一役的香港巿民接受遞補機制,將會是非常困難的事。即使政府進行(假)諮詢,但只要最後方案仍有遞補元素,民意的反撲必可預見;加上區議會選舉和立法會選舉即將來臨,建制派還會否願意被政府耍得團團轉,拿自己的選票當兒戲?順應民意、撤回方案,才是最佳的做法。

(刊於7月6日明報)

星期三, 7月 06, 2011

侮辱

遞補機制的最大問題,不是沒諮詢,甚至不是沒良心──最大問題,是侮辱人民的智慧。

「敗者替補」方案獨步世界,其荒謬大家都知道。新的「同隊遞補」,好像好一點,但其實荒謬不變,例如社民連梁國雄出缺,竟會由自由黨田北俊替補──這種用 屁股想想也知道是荒謬的事,卻在政府「清楚聽到民意」之後推出的方案中仍然出現。而這種替補去到最後,可能會由那些得一千幾百票、連按金也被沒收的騎呢候 選人補上,成為尊貴的立法會議員!

還有,出缺的原因可以是自願辭職、重病、死亡,也可以是坐牢、或因醜聞而辭職。如果有議員為其政黨貪污瀆職而被判監,失去議席,在這個制度之下,竟然會由 自己的黨友頂上。如果一個官員還有一點智力,怎麼可能推出這種方案?如果一個人還有點羞恥心,還怎會拿這樣的方案出來而不臉紅?

我相信,林局長不是笨蛋,他不是無知,他只是無恥。替補方案是為了省錢那是廢話,要省錢,取消政制及內地事務局、炒掉林瑞麟自己吧,肯定沒人反對。急於立 法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封殺「變相公投」這個會令內地政府尷尬的可能性,於是政治任務蓋過邏輯和理智,創出「同隊遞補+敗者替補」這個自相矛盾的怪物。他知 道人民不是沒腦袋的笨蛋,所以他不敢把這方案拿出來諮詢──他只敢要求那些會和政府一同無恥的議員,沆瀣一氣,靜悄悄地葬送掉香港人的選舉權。

其實我有點同情建制派的——選舉臨近,還要被林局長拉上賊船,陪著他上演那變臉鬧劇。然而總不能又要威又要帶頭盔,要做出賣港人的幫兇,就要承受選民的懲 罰,那叫活該。律師、學者、記者、學生,還有二十二萬人都走上街反對了,政府卻只能用粗暴的警察去鎮壓;不做諮詢不講道理,一再用低智的鬼話去侮辱人民, 這樣的政府還配做我們的政府嗎?

無恥的政府,下台吧!


(刊於7月4日 AM730 吹脹80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