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5月 21, 2009

妖魔鬼怪人間道



90年有一套叫《倩女幽魂II人間道》的電影,由徐克監製、程小東導演、黃霑負責音樂和電影歌詞。電影雖然是以人鬼之間的對峙作為主軸,但骨子裏卻明明白白是一部談六四的電影。

故事說的是一個老忠臣被冤枉,由一個正直但忠於朝廷的高手押解上京,而老忠臣的年輕女兒則打算在途中劫囚車。張國榮演的書生寧采臣和張學友演的道士知秋一葉誤打誤撞認識了這群亂黨,並和他們聯手對付妖精及劫囚。後來他們發現幕後黑手原來是隻千年蜈蚣精,並將朝廷重臣納為傀儡;正直高手知悉後遂倒戈相向,聯手對付蜈蚣精。

如果將電影看成描述六四的文本,輕易便能將各中央領導人、學運學生和香港人等角色對號入座。結局是代表香港人的道士元神出竅後,最終無法返回肉身。而道士這角色最有意思,他本來是個出家人,只理鬼怪之事而不理國家大事。但後來他不但捲進了這場爭鬥之中,還全力協助老忠臣們消滅蜈蚣精,可是事情過後他卻失去了身軀,再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人間道》是六四後的創作,也是導演借電影談六四、談香港人。當然事後看來,片中一些看法未必符合歷史,但卻反映出當時身在香港的製片者如何看待六四。張學友在片中的道士一角,就正反映了香港人八九之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自覺,在多次的猶豫、選擇和改變之後,結果卻是徹底的迷失。

如果回溯香港的歷史,六四的激情和迷失引發了往後的移民潮、九七焦慮,還有港人對自由人權廉潔法治的堅持、對民主的追求等;無論你的政治立場如何,都無法否認六四事件在確立了香港人身份認同的重大影響,特別是「香港人」與「中國人」身份間的分野。如果沒有了這段歷史,香港人肯定不會是今天的香港人;如果我們迴避自己的歷史、不去了解自己的身份構成,那恐怕更不可能找出一條屬於香港人的路了。

謹將《人間道》最後的對白,送給今天執掌權力、卻千方百計要忘掉自己以前所信所作的人——「甚麼都忘了,我們還有希望嗎?」

(刊於09年5月21日經濟日報專欄《新銳新論》,刊出標題為《『人間道』喻六四 港人身份情意結 》)

星期二, 5月 19, 2009

古城是如何被消滅的



說起古城,許多人都會想起雲南麗江的大研古城。麗江自古以來就是茶馬古道的重要中轉站,千年以來使中國得以和西藏及其以西地區互相交流貿易;而麗江最著名的大研古城,建於八百年之前,聚居的多是納西族人,他們擁有自己的語言、文字、手工藝,其東巴文字更是世上『唯一還活著的象形文字』。城內的建築不單保存了宋元以來的歷史風格,更具有納西族的特式;青石地板和納西式民房,使這古城在中國旅遊業發展之初便聞名起來。美麗的建築、少數民族的獨有文化及淳樸民風,使來客仿佛可以與此地深厚獨特的歷史互相感通,真實感受到古城的『古』。1986年它既被國務院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1997年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然而,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之後短短十年,這個古城雖然歷史不改、建築依舊,可是去年初時卻面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黃牌』警告,世遺資格笈笈可危。要看這十年的轉變,可以先看看數字:遊客數量由97年的150萬激增至2007年的550萬人次;大量外地人來開店賺錢,房租十年內上升了幾十倍;大量納西族的原居民搬離了古城。古城這十年的變遷,也許比它過去幾百年加起來還要多。

要理解當中原因,只需親身走進古城就可以了解個大概。

走進麗江古城,盡見一個又一個的旅行團和滿街的遊客,將古鎮的小街道擠得水洩不通。古城中央的四方街上每夜均點起篝火,有穿著整齊納西民族服裝婦女帶領遊客一起跳民族舞(打跳),閃光燈此起彼落。整個古城開滿了售賣民族紀念品的店舖:白族的漂染、摩梭的紡織、納西的飾物,東巴的紙張,全都化身為待沽的商品。晚上的酒吧街燈紅酒綠,播著強勁的跳舞音樂,穿起納西族衣服的妙齡少女在各酒吧前拉生意,扭動腰枝跳著勁舞,渴求艷遇的遊客們大聲喧鬧,猜拳勸酒之聲不絕於耳。古城,只是一個放縱尋歡的地方。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去形容今天的麗江古城,最貼切的也許就是『主題公園化』。每天古城內人頭湧湧,卻幾乎沒有本地人在古城內生活,剩下的大都是在為遊客服務。以往為表達快樂或悲傷而跳的打跳,現在每晚都在四方街為了讓遊客們『感受納西風情』而跳。細心看看城內的店舖,應付當地人日常生活的絕無僅有,因為古城內房價颷升,做旅客生意的店最能賺錢,況且真正要『生活』的當地人也不斷地往新城(即是古城外圍,貌似深圳的城市)搬過去,這些做當地人生意的店也多移到新城那邊了。聽說古城外圍的有的老房子被拆掉,建起了『傳統』的『古城建築』,也許是在仿效迪士尼建其『美國小鎮大街』吧?分別只在於,迪士尼告訴你眼前的全都是假的,麗江卻要你以為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也許今天麗江仍能吸引到絡繹不絕的遊客,可是二十年、三十年後呢?當人們都知道古城不再『古』,這個『納西文化主題公園』恐怕將被棄如敝履,反正遊客們都總會有其他的選擇。沒有人和文化作為軟件,又或者這些軟件都充滿著為遊客而服務的虛假味道,再漂亮的老建築也不過是一間間黑沉沉的木房子,和冷冰冰的青石地而已。今天在這兒賺了個盤滿砵滿的商人,自會另到別處再找商機,遺下的就只有那些世世代代都居於此地,但最終卻要離鄉別井、文化斷絶的原居民。到了那個地步,古城人走茶涼,原本的文化和生活亦再無以為繼,古城最後只會變成一坐空城。

然而麗江的故事,在中國大地上又豈是唯一?麗江當前的『成功』使許多地方爭相仿效,一方面積極興建酒吧街、購物街,即使是在雪山底下、古刹之前、還是老城之中,以紅燈綠酒來吸引遊客似已是天經地義的不二之途。另一方面,修橋築路建火車軌起飛機場,遊客幾何級數增多之餘卻只看盈利,將自己的自然和文化資源待價而沽,大自然和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則以極快速度耗,像冰川急速縮小、森林植被被毁、古建築保養不周、民風純樸不再;古城看來竟然摩登,本來的人間仙境卻變得像海洋公園--幾乎在內地每個旅遊景區都可以聽到類似的說話。

然而,誰是禍首?談到這個問題,仿佛所有人都逃不了責任。政府沒有好好監管指引、經營者只追求個人利益、管理者失職、原居民貪財──當然,還有旅行者的質素。作為旅行者,往往都不為意自己的存在對當地人的衝擊,當然一個人的影響有限,但成千上萬的旅行者加起來,便足以使當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西方社會早流行責任旅遊(Responsible Travelling)的理念,提倡的是旅行者的責任,減少搾取當地環境及文化資源,以及以行動幫助當地的原住民。旅行者的自覺,正是為了避免殺雞取卵,因一時的歡愉摧毀祖先留下的環境和文明。

(刊於 《META》#8)

星期六, 5月 16, 2009

不能忘記,不能拋棄——這才是「香港人整體意見」

Freudian Slip,最貼切的翻譯為「鬼拍後尾枕」,亦即是將潛意識的想法,不小心說溜了嘴。曾蔭權為此作了最傳神的演繹——「我的意見是代表香港人整體意見」,而之後一連串的解釋、澄清和道歉,更印證了這既是他的無心之失,也是他的心底之言。

此言一出,不單立法會內眾泛民議員一同離場抗議,民意亦為之震怒。Facebook上大家不約而同地改上痛罵曾蔭權的說話,鋪天蓋地的氣氛有如回到2003年七一前夕。但只一句Freudian Slip,為何竟能有如此巨大的政治能量,將曾蔭權由小勝豬流感(按﹕現稱甲型H1N1流感)的旗手,變成為六四、七一叫人上街的「終極Laughing哥」?

其實說特首「代表整體香港人」並不全錯,雖然他是800人小圈子選出來的特首,但特首確有其代表香港人的權威及認受性,至少在許多場合,他的確可以說出「我代表香港人」而不被質疑。港人之所以震怒,並非他以特首身分指自己可以代表香港人,而是他以這個理論上可以代表香港人的身分,說出大部分香港人難以接受的言論;簡言之:騎劫。正如當日陳一諤假如只是一個普通學生,他所說的話再過分也只不過是一種意見;但當他以港大學生會會長身分說出與大部分學生意見相左的說話,結果則成為了港大史上首位被人拉下台的學生會會長。

曾蔭權說的比董建華更不堪


而曾特首的意見——或被他稱為「香港人整體意見」——其實並不新鮮。「事件發生了到現時已經很多年了。其間,國家在各方面的發展都得到驕人的成就,亦為香港帶來經濟的繁榮。我相信香港人對國家的發展會作出客觀的評價。」姑勿論「香港人對國家的發展會作出客觀的評價」此話邏輯何其空洞,「事件發生了到現時已經很多年」的論調其實與董建華的「六四包袱論」一脈相承,但曾蔭權說的卻比董建華更不堪。「六四包袱論」雖然是緊隨國家主流發展論述,以「向前看」代替「追究過去」為屠城開脫,但終歸承認六四對香港人是一件重要的歷史;曾蔭權卻是赤裸裸地指出兩點:一,有錢可使鬼推磨,經濟發展可以抵消人道問題、忘記歷史;二,香港人正在搭國家經濟發展的便車,don't bite the hand that feeds you,所以還是乖乖別談六四吧。簡單而言,就是將六四視作可被放棄的歷史。

歷史的弔詭,在於你愈想將它掩藏,它卻往往愈不能被忘記。20年前的100萬人大遊行、《文匯報》史無前例的「痛心疾首」社論、30萬人參與的「民主歌聲獻中華」,還有六四以後滿城哀慟,以至後來的信心危機和移民潮,還有對九七回歸的莫名焦慮,無一不深深刻於香港人心中,每一段都是香港人的歷史。如今轉軚的人多了、混淆視聽的人也紛紛湧現,但功利為先的香港人竟然能為平反六四堅持20年,正是因為六四並不只是北京天安門的歷史。它是流在香港人血脈之中的歷史,香港人的身分構成也離不開六四這一段過去,「飲香港水,流香港血」的曾特首怎會不知道?可是他終於還是說了令人痛心的話——如果他真的不是「終極Laughing哥」,那恐怕便是迷失在權力當中,忘掉了香港水的味道吧?

作者是Roundtable Community總幹事

(刊於明報2009年5月16日)

星期五, 5月 08, 2009

風雨飄搖愛國時

近來網上流傳著一則政治爛 gag:為甚麼一個內地小朋友背錯乘數表,居然會被拉去坐牢?答案有二:其一是他將『八八六十四』錯背成『八九六十四』;其二則是將『五四中二十』背成『六四終二十』。雖是爛 gag,但著實笑中有淚,特別是在這政治敏感年間,內地維權人士相繼被捕時,更值得身處香港的我們珍惜所擁有的自由。

曾德成局長早前在其『局長隨筆』專欄討論五四時這樣說:『在香港,由於歷史的原因,人的眼界和胸懷都難免受到限制,習慣從香港的視角去看中國,用香港的尺度去量度神州大地事物,這難免偏頗,失去準繩。要避免這樣的失誤,應當提高國民意識,加強對國家的了解。』我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西藏騷動、火炬被搶、汶川地震,不論是香港還是內地都被強烈的愛國情緒所濃罩;而那時我正身處西藏,每天看電視讀報紙、甚至在網上,看到聽到的都是同一個調子的話,都是漢族中心的大一統愛國思維。我實在耐不下去,惟有千方百計繞過內地的『金盾』(外國人稱之為 Great Firewall,妙譯也),在香港及外國的網路上尋找異議的資料和觀點。在整個中共統治的領土之中,唯有在香港可以自由地得到各方面的資料,也只有香港可以容得下像陳巧文這樣的初生之犢,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揮動雪山獅子旗,使弱勢一方的觀點都能在香港被聽得見。而一年之後,另一位初生之犢陳一諤也將他的另類觀點說了出來,雖然不中聽而且還被拉了下台,但他還是能夠公開說出來,而沒有遭到恐嚇和拘捕。

香港的青年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特殊的歷史環境下,培養出獨特的愛國觀,雖云淡薄,卻相對更理性、包容、自由,而這正正就是香港的價值所在。多點認識國情固然需要,但那把『香港的尺』卻不見得不好──透過它,香港人以不同形式展現『愛國』,誰對誰錯還真說不準。就如魯迅所說:『人立而凡事舉;若其道術,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尊重獨立人格、重視精神自由,正是『立人』的要旨,也應該是香港一直以來重視及賴以成功的價值。

(刊於09年5月8日經濟日報專欄《新銳新論》,刊出標題為《「愛國」誰定 香港貴在自由》)

《青年願景》剪報兩則

明報
D06 | 副刊 世紀 | 世紀.happening | By 王雙
五四的今天本土回應 2009-05-04

六個冀盼:青年知識分子宣言今年是「五四運動」的九十周年。影響中國文化現代化進程的「五四」,雖向來不是香港社會重視的話題,但今年一群青年簽署聯署宣言,提出關注未來社會發展的願景,作為對「五四精神」的遙遠呼應。

是項《青年願景—— 對香港的六個冀盼》,以Roundtable Network 名義發起,呼召青年以個人身分簽署,已聯署者包括沈旭暉、張韻琪、邵家臻、歐陽英傑等,多位在學術界、非政府組織、文化藝術界別的青年公社會成員,目標初定於募集到100 個簽名,將於報章發表。宣言提出六個對香港未來十年的期願:

一、知性的而非形式的:要求公共政策以嚴謹研究為基礎,而非「先有結論」,再以研究手法將結果合理化

二、多元的而非民粹的:公民社會開放、認真、互相尊重,政府兼聽則明

三、流動的而非停滯的:讓青年在勞動市場中更能發揮創意和想像力

四、開放的而非封閉的:開放政治空間,使社會各階層參與管治, 「讓『德先生』好好定居,作為中國民主化的楷模」

五、國際的而非孤島的:掌握網絡與媒體自由的優勢,主動了解和參與世界

六、我們的而非無根的:了解香港人獨有的文化、歷史、雜而多元的身分,對之珍重,認真研究和整理

起草人林輝表示,此六項乃是回應「新文化運動」的起點《新青年》雜誌在1915 年創刊時主編陳獨秀所撰的發刊詞〈敬告青年〉。陳當時提出「科學的而非想像的」等六項要義;而這份宣言則經過半年時間醞釀、在Roundtable 平台上討論,曾問訪左中右不同身分與立場的同輩人, 「希望取得一代人的共識,這宣言並不激進,但期望是最大公因數」。正如「五四」有「科學」與「民主」為核心思想,林輝指,是項宣言亦以「知性」、「國際」與「本土身分」為核心價值。

然而回看歷史,當年雖然國事風雨飄搖,但社會仍尊重知識、重視青年的力量, 「但今天的香港,青年人在社會受無形的生活限制,大學畢業便被期望結婚買樓,或者不斷進修高學歷能確保職位。事實上青年人仍然是有力的, 有不少人如《字花》、inmedia、Roundtable、反明光社遊行的團體等等,都正做有意義的事。」林輝希望宣言將問題聚焦,作為未來討論香港路向的agenda;而日後亦將再以研討會或工作坊形式,繼續使青年力量煥發與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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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
B14 | Emily 女記者日記 2009-05-07

Roundtable 聯署 對香港6 冀盼

講起Roundtable 呢個年輕人公民社會組織,相信有人會諗起食物及衛生局長政治助理陳智遠, 事關陳智遠以前係Roundtable 嘅總幹事。近日Roundtable 有新搞作,就係整咗個五四聯署,以青年願景提出對香港嘅6 個冀盼,Emily 喺呢度講少少,等而家嘅年輕人喺打機上網之外,都關心吓時事。

呢個聯署聲明第一點就話希望政策都係用嚴謹研究做基礎,第二係要畀新思維和創作力嘅人有發揮空間,第三係保持自由多元嘅言論空間,第四係畀社會唔同立場同階層嘅人都可以參與管治,第五係確立香港喺國際社會嘅獨特價值,第六係正視自己視香港為家嘅廣義香港人身分。

民建聯民主黨區議員參與

聯署嘅人政治立場都好唔同,好似有民建聯區議員陸頌雄、葛珮帆,工聯會區議員鄧家彪,匯賢智庫區議員陳岳鵬,亦有民主黨區議員柴文瀚。不過入咗政府嘅陳智遠,可能礙於政府立場關係,就冇參與聯署。

星期三, 5月 06, 2009

青年願景── 對香港的六個冀盼




宣言主網站:http://www.roundtable.com.hk/54/

我們是一群來自研究及學術界、文化藝術界、傳媒界、非政府組織的青年公民社會成員。我們這一代香港人,儘管沒有經歷戰火洗禮,卻在成長中見證著香港多個轉捩 點。即使身份認同一再變改,對我們而言,香港依然不應是借來的地方,香港人也不應活在借來的時間。香港,依然是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家。

近年來,香港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鬱悶──經濟的低潮、政策的折騰、狹隘的視野,以及對社會科學和實踐研究的輕視,使香港的優勢和自主性越見薄弱迷失。但政府和 不少主要社會資源的持份者,依然崇尚逾時的精英主義,習慣以由上而下的思維,延續昔日的管治模式;但在追求經濟增長或新機遇的同時,我們整體的生活質素卻 未見改善,社會的貧富差距越見巨大,離以人為本的社會越來越遠。這不但使我們感到無力和無奈,更令我們為未來擔憂。經濟和健康的連串危機,把我們從習以為 常的、效益主導的經濟生活中驚醒,告誡我們急需反思過去的生活價值,並為社會、經濟和生活模式確立新方向。

近一世紀前,陳獨秀先生在《新青年》雜誌寫下《敬告青年》一文,寄語青年在風雨飄搖之時,承擔起改造社會之責。今天,我們作為生於七、八十年代前後、行政架 構及立法議會外的一群,也提出六點對社會的冀盼,希望拋磚引玉,帶動政府、學界和民間,開展對香港未來的討論;也希望社會痛定思痛、勇於變革,為下一代建 立一個視野遼闊、共同參與、不再反智的社會。

知性的而非官僚的
任何社會與公共政策,均應以嚴謹的研究作基礎,並以社科的謹慎態度將之納入公共行政體系之中,而非先有結論、後有研究。本地不乏水平出眾的學者和文化工作 者,但卻往往不被重視和鼓勵,無奈於學院進行與社會應用無關的學術論文,或在民間被視廉價勞工。無論是政府、企業,或掌握學術資源的機制,均有責任為本地 提供更自由、更富應用性的學術和文化土壤,推動更多與社會相關的研究及創作,尊重知識,同時為理想、實踐和創意拆牆鬆綁。

流動的而非停滯的
傳統『香港精神』,認為香港人肯捱願搏,自力更生便總有出頭天。但今天的香港階級流動停滯,青年人不是墮進無休止自我增值的扭曲循環,便只能在技術工作短 缺的勞工巿場徬惶掙扎,兩極化的勞動巿場抹殺了突破的可能性。香港需要更健康的勞動巿場和流動階梯,社會制度需要新的想像和更彈性的發揮空間,讓有新思維 和創作力的人──特別是青年人,可以根據個人的興趣和理念,自由創造自己和香港的未來。

多元的而非民粹的
自由多元的言論空間,是香港僅餘不多的既有優勢之一。唯有不以仇恨和恐懼推動討論,以知識和理性深化對話基礎,方能讓這優勢得到最大發揮。公民社會需要開 放、認真、互相尊重的討論態度,政府兼聽則明、民間互相包容,建構真正多元的、非形式主義的、由下而上的交流諮詢平台,深化知性討論,下一代才能在理性的 環境成長。

開放的而非封閉的
香港需要一個開放的政治空間,讓社會不同立場和階層者均可以參與管治。『均衡參與』不應是維護既得利益者、延續由一小撮政治精英把持政治困局的幌子,而是 一個整全民主社會的真正願景。在『一國』之下的香港,更有責任讓『德先生』好好定居,落地生根,作為中國民主化的楷模。

國際的而非孤島的
香港擁有大中華地區相對最寬鬆的媒體與網絡自由,加上殖民地的歷史因素,理應是一個國際城巿,這也是歷來香港對中國的價值。但近年香港卻越見去國際化,國 際視野淪為商業工具及包裝,社會卻缺乏對世界的認識和關懷,少數族群亦不被主流社會主動融和。在高喊「背靠中國、面向世界」口號的同時,我們必需主動確立 香港在國際社會的獨特價值,維繫本土社會的國際性,更具人文關懷地了解和參與世界,方能真正地拓展視野,擺脫孤島心態,確認自己的長處和路向,從而維持對 中國的獨特貢獻。

我們的而非無根的
『我們』指的是廣義的香港人,無論是年長或年輕、生於斯或移居至此,既視香港為家,便需正視本土的歷史脈絡,從個人的根,發展出屬於我們的路向。在全球化 席捲中國的同時,了解及確立自己獨特的定位更形重要。香港獨有的文化、歷史、複雜而多元的身份,在中國近代史,也一直具有富批判性的、醞釀新思維的優良傳 統。這些傳承,正是香港人的根本,我們務必對之珍重,並認真研究和借鑒。否則十年後的香港,只會淪為一個無根的社會,和一個毫無特色的夕陽城巿。

發起人: The Roundtable Network – The Social Science Network in Hong Kong [圓桌香港社會科學網絡] @成立四週年紀念

聯署人:

王慧敏 王曉晞 五師兄 公園仔 方志恆 方欣浩 孔誥烽 丘偉國 

司徒家浩 甘文鋒 石育峰 石傲枝 伍展邦 伍浩賢 朱天韻 朱浩霆 

江恩恆 江蔭輝 江樹標 余永逸 余偉鏗 余家豪 何昌穎 何建宗 

何建威 何 洋 何偉業 何雪凝 何嘉衡 何漢威 何靜瑩 何龍源 

吳木鑾 吳雨澄 吳俊彥 吳偉怡 吳啟漢 吳國偉 吳梓毅 吳淦濠 

吳紹倫 吳凱宇 吳凱霖 吳詠琳 吳愛達 吳麗珠 呂嘉寶 呂榮淳 

呂 潔 岑家輝 岑朗天 杜建斌 李克賢 李志輝 李育成 李依婷 

李 炘 李芷君 李律仁 李炳雄 李家豪 李峻嶸 李家翹 李祖喬

李婉雯 李 淼 李紫雲 李勤成 李 想 李照興 李達寧 李學斌 

李錦棠 李縱略 李鍾洲 李駿康 李韡玲 沈文璟 沈旭暉 阮子健 

侍建宇 周子恩 周子康 周倬行 周 澄 季霆剛 招政怡 林立志 

林忠保 林長志 林韋彤 林夏如 林挺進 林真如 林景輝 林筱魯 

林裕茵 林嘉寶 林德隆 林 輝 林 勵 邱兆麟 邱林川 邵厚業 

邵為忠 邵家臻 邵國華 邱 晨 俞若玫 姚怡越 施德安

施麗珊 洪 磬 洪 鵬 胡金榮 胡盈姬 胡嘉明 胡 驕 唐 藝

孫維翰 孫 澎 徐岱靈 徐承恩 徐遠華 柴文瀚 柴宇瀚 翁文鏗

袁佩貞 袁彌昌 袁彌明 馬金馨 馬家輝 馬震寧 健 吾 區天倫

區凱淇 區惠蓮 區華欣 區嘉忻 區嘉敏 區諾軒 崔浩泉 崔偉恆

張 帆 張志楷 張 佳 張佩琪 張勁駒 張剛瑋 張 望 張智鈞

張焯為 張開圍 張鼎源 張 漢 張韻琪 張寶華 曹文傑  梁文道

梁可欣 梁卓恆 梁幸兒 梁明德 梁秉堅 梁俊佳 梁偉怡 梁啟智

梁啟賢 梁鈞浩 梁達睿 梁德民 梁曉莊 曹鴻輝 梁寶山 莊運啓

莊曉陽 許正宇 許志光 許知遠 許智峰 許 煜 許夢璋 陳光輝

陳宇輝 陳汝昌 陳百恒 陳志威 陳志輝 陳秀慧 陳秀賢 陳岳鵬

陳俊文 陳彥琳 陳美紅 陳浩倫 陳健民 陳偉信 陳惜姿 陳敏思

陳智恒 陳智傑 陳逸駿 陳溢謙 陳誠斌 陳嘉銘 陳嘉輝 陳嘉寶

陳碧琪 陳劍青 陳劍梅 陳廣揚 陳樹鳴 陳璟茵 陳錦茵 陳錦添

陳錦發 陳錦豐 陳麗麗 陳繼宇 陶培康 陸偉祺 陸宇光 陸頌雄 

陸翰民 郭哲瑋 郭永鋒 麥子均 麥 丹 麥志烈 麥美娟 麥耀之 

勞寶茹 喬偉鋒 彭 林 曾子傑 曾志豪 曾瑋衡 湯禎兆 紫 草 

黃元山 黃 永 黃宇軒 黃秀麗 黃明樂 黃建業 黃家平 黃庭堅 

黃振權 黃浩然 黃健偉 黃偉國 黃偉強 黃偉豪 黃培烽

黃智聰 黃雅麗 黃愛華 黃德智 黃鶴回 黃穎欣 馮詠欣 馮智政

馮嘉和 馮嘉誠 馮祖建 馮浩恩 馮振超 馮家強 馮英倫 馮南樓

馮鍵恒 楊 帆 楊沁渝 楊秉基 楊 春 楊 倩 楊國雄 楊嘉美

楊嘉瑋 楊漢群 楊聰榮 溫師雁 溫 爽 萬子豪 葛佩帆 葉建民

葉海文 葉國豪 葉慧雯 葉慧雯 董慶君 詹 晶 鄒頌華 雷紹麟

廖葆玲  趙必立 趙光遠 趙志傑 趙志傑 趙婉明 趙曉暉 劉 方

劉方中 劉天淳 劉 冉 劉世鼎 劉永佳 劉欣瓏 劉冠亨 劉美璐

劉詠芝 劉雅詩 劉 鵬 潘江鯤 歐泳欅 樊婉貞 潘詠鏗 歐陽英傑

歐陽檉 歐贊年 蔡彤彤 蔣玲靜 蔡恩浚 蔡海偉 蔡啟恩 蔡梓健

蔡聖龍 蔡銘禧 蔡鳳萍 蔡穎婷 鄭子鍵 鄭依依 鄭建煒 鄭建韓

鄭詩靈 鄧世民 鄧羽騰 鄧明暉 鄧家彪 鄧崇俊 鄧慧中 鄧潤棠

鄧鍵一 鄧藹珊 黎育庭 黎恩灝 盧日高 盧思騁 盧星杰 盧家詠

盧傳偉 盧覺麟 禤智偉 蕭銳坤 鮑偉聰 戴翰深 戴耀廷 薛良武

薛俊良 謝冠東 謝銘潔 鍾宏安 鍾展良 鍾樂偉 鍾錦玲 鄺俊宇

鄺彥暉 鄺健銘 羅永聰 羅健熙 羅雅寧 譚美慰 譚偉峰 譚靜怡

關勇 關穎妮 嚴清樺 蘇延芳 Chan Pui Shan Evelyn Kusnawirianto

Hardy Ho Nelson Tam (大腦電波) Pazu 薯伯伯 Sidekick

星期一, 5月 04, 2009

五四與青年,還有什麼關係? ——緬懷90年前陳獨秀和蔡元培的精神

今年是「五四」運動90周年。一位在媒體工作的朋友情繫五四,打算採訪關於紀念五四運動的青年,可是,卻發現除了「各界慶祝五四90周年嘉年華」一類疑似青年紀念活動,香港對此的了解,接近一片空白。究竟「五四」到了90年後的今天,除了被命名為「青年節」以外,到底和青年還有什麼關係?如果它已變成了一個純粹的符號、半日不完整的假期(內地青年可於五四放假半天),我們還為什麼要慶祝、要紀念?

早前有校長在報章表示,「政治敏感,我們不講六四 ,會講五四」,認為「五四的議題同樣可讓學生學習歷史和批判思考」。事實上,六四也是五四精神的延伸,就是這位校長單談五四,除了學歷史、談愛國,也應該給同學們看看中共創黨領袖陳獨秀先生的《敬告青年》,那是他在1915年為新出版的《新青年》寫的發刊辭。

6點「敬告」

「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於硎。」——陳獨秀這樣看青年,但讓他更擔心的是:「吾見夫青年其年齡,而老年其身體者十之五焉,青年其年齡或身體,而老年其腦神經者十之九焉。」——話雖青年,但卻失了朝氣,沒了新意,只懂抱殘守缺,維護陳腐朽敗的文化和制度,然後默默的等待接班,這並非我們的話,而是老祖宗的話。於是,他給百年前的青年人,提出了6點「敬告」,希望他們能「有以自覺而奮鬥」。這六點分別為:

.自主的而非奴隸的 .進步的而非保守的

.進取的而非退隱的 .世界的而非鎖國的

.實利的而非虛文的 .科學的而非想像的

此篇文章,亦為五四運動的「民主、科學」思想奠基(順帶一提,香港不容易找到《新青年》原稿,耶魯大學 圖書館卻有整套珍藏供學生隨便翻閱,反而讀者甚眾)。

大概陳獨秀和他一眾同志亦未料到,短短4年之後,便發生了由青年人為主角的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以及史稱為「五四事件」的一連串示威遊行、罷工罷巿。席捲全國的運動是一場全民參與的運動,工人、農民、商人、巿民、學者都參與其中,但起始還是以大學生為主體,雖然有點衝動、部署不嚴謹,但那一腔渴望改變的熱誠,畢竟帶動了整個國家,開創了新的政治空間。自此以降,五四運動便逐漸與「青年」緊緊扣連。1949年,內地政府將5月4日命名為「五四青年節」,並將「愛國、進步」置於「民主、科學」之前,成為了五四運動的核心思想。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五四」時代的長輩們

然而,「五四」發展至今,已有歷史(historic)變成了歷史重構(historiographic)的內容,充滿了後人對青年人的浪漫想像。無論是「民主、科學」,還是「愛國、進步」,都不是青年人專有的責任或目標,但卻被置於「青年」這個框架之下。因此每年五四,官方都會將之高舉,並作為教育下一代的教材。弔詭的是,即使五四本來是如此由下而上、如此多元包容,今天對青年的期望,卻儼然是一種由上而下、長輩對後輩的要求。回看當年陳獨秀的《敬告青年》,謂之「敬告」,雖是長輩對後輩的警醒,但提醒他們的是青年人需要有合理的批判性,權威和傳統亦應有準備被挑戰的量度。

但今天香港賦予第四代香港人的框架,恐怕比民國時代的彈性,還要僵化得多。當年由《新青年》開始,民國出現了一系列打着「新文化」旗號的大報小報大雜誌小雜誌,捧紅了一群文人,成為「公共知識分子」。那是一代人。與此同時,蔡元培治下的北大有陳獨秀、自由主義領袖胡適、前清遺老辜鴻銘、帝制籌安會的劉師培、由無政府主義者轉型為國民黨 理論權威的吳稚暉、後來被稱為漢奸的周作人、中共立國後和毛澤東 論戰的梁漱溟等等正牌「名師」,都是教授,而且年紀極輕﹕胡適時年26,梁漱溟時年24,他們教育了更新的「新青年」。當時連北大的工友,都藏龍臥虎,包括了毛澤東本人。這些,才是真正的五四精神。

蔡元培校長的胸懷,特別予人追思。五四事件發生時,他主政的北大正是中心所在。他支持同學愛國上街,不希望同學使用暴力;然而當學生被捕,他仍全力營救同學。同學決定罷課,蔡元培勸阻無效,於是在營救學生後,決定請辭。他一方面支持學生的「讀書不忘救國」,所以即使同學做了不合他心意的行為,也一力承擔保護學生之責;另一方面,他以關懷學生的胸懷,提醒學生「救國不忘讀書」,所以最後經師生游說後,決定重回北大,更請來了上述多元名師於北大任教,還保送了5位在五四運動中突出的學生出國學習。

國民教育的理念本身,是沒有人應反對的。但今天學校藉着五四去進行愛國教育的時候,其實正是將五四的真正精神掏空,並只將之轉化為虛無的國家認同,卻使社會大眾離真正意義的「五四精神」愈來愈遠。讓學生與年輕教授知道自己的潛能,並以最大的能力去支援他們追求理想,無論過程是如何富批判性,不正正是教育應為之事?事實上,本地不乏出色的學者和文化工作者,但卻往往不被重視和鼓勵,或被迫於學院中進行與本地無關的學術論文,或在民間被視為廉價勞工。無論是政府或企業,均有責任為本地提供更佳的學術和文化土壤,推動更多前瞻的研究及創作,尊重知識,為理想和創意拆牆鬆綁。這些,才是真正的五四精神,也是我們這一代期許出現的改變吧。

文:沈旭暉、林輝

(刊於09年5月4日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