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6月 29, 2010

粗口

昨天我以『八十後反特權青年』的身份,在城巿論壇參與討論, 同台的還有卿姐劉慧卿和普選聯的黃碧雲博士。題目本來 是政改之後香港的政治格局,卻變成了該不該說粗口的討論。 在焦點無端轉移的過程中,除了無奈,還引發了一些思考,論壇 上無法回應的,僅借此一角略作討論。

講粗口好不好?不論是粗口或是辱罵人的語言,當然最好不要 講,這相信不會有甚麼人反對。對於公眾人物,我們的要求 更高,因此不論是長毛或馬力,說了過份的說話,被讉責是 正常,他們也應該道歉。但講了粗口,或說了不好聽的話, 說話內容的合理性和正當性是否就可以被取消?在公眾的討 論中,我們是以論點和論據去說服其他人,是否粗口、是否 侮辱,到底只是末節,而且公眾自有論斷,若非要轉移視線,則 不應捨本逐末,將表達方式看得比內容更重。

而公眾人物,特別是政治人物,對於普羅巿民不同方式的表達 方法,應該有更大的量度。公眾人物掌握的論述權比普通人 多得多,可以透過傳媒訪問、文章、論壇等講出自己的看法, 但普羅巿民的看法要在媒體上得到關注則困難得多,因此 他們會用不同的方法去表達自己,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特 別是當他們覺得正被欺負,面對強權無路可訴,用上所謂『激 烈』的言辭幾乎是理所當然。正如一個人被人刺了一刀, 若仍能口不出惡言的固然是君子淑女,但破口大罵則是人之 常情;如果旁人不去阻止刺人者,反而大聲指責被刺者破口大罵 有失禮貌,那卻是是非不分、輕重不分了。

人身攻擊當然不應被鼓勵,過去反高鐵、反政改的運動也強調 非暴力、非襲擊的抗爭,卻一直被『激烈』、『暴力』這些 標籤轉移視線,讓人忘記了那真正影響我們未來的議會暴力 和暗室政治的暴力。雞蛋撞向高牆,自己粉身碎骨了,卻被責怪 其蛋黃蛋白弄污高牆,真正暴力,莫過於此。

(刊於6月28日 AM730)

Roundtable《77個青年願景》序──我這一代香港人

反高鐵運動以後,談『八十後』或『第四代香港人』都好像
談 得太多了,這大概說明了我們這一代人,其實真的有太多話 想說──或是有太多話應該說而沒說,反而被其他人代我們 說了。若說我們這一代人真有甚麼鬱悶的話,大概就是空有 理想,卻因種種原因難以將之變成現實。遙思先輩,我們也 許都羨慕活在五四運動那時代的青年,能爆發出改變國家命運的 能量。

亂世出英雄,那個時代,是個人才輩出的時代。五四運動的學 生組織者,像羅家倫、傅斯年、段錫朋等,後來都成了政治 和學術界舉足輕重的人物。而他們的先導者、新文化運動的 年輕學者陳獨秀、魯迅、胡適、周作人等,開啟了中國文化的新 道路,也間接催生了五四運動。

然而他們的成功,不得不歸功於一個他們兩代人的前輩:蔡元 培。蔡元培當時是北大的校長,任內羅致了胡適等一班年青 學者,讓朝氣蓬勃的他們改革當時的北京大學;他兼容並包 地找來不同立場、不同專業的學者,使學生們體驗到一流學 府應有的學術自由,大大開闊了他們的想像空間。到了1919 年的五四運動,北大學生在運動中起著帶頭作用,蔡元 培雖曾極力反對他們罷課,認為應救國不忘讀書,但當五四 的青年行動者發了狠,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之後,三十 二個學生被捕,蔡元培卻用盡方法去營救他們。五四運動過 後,他不但不將發動運動的學生看作搞事分子,更力薦五位 學生組織者取得獎學金,到美國留學,見識世界最新最好的 知識,因為他看到了這些願意為走在社會之前的人的潛質

我從來都認為,不同世代並不是本質上對立的。不同世代的人 所追求的或有不同,但不見得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真正的 對立,其實是強權和公義間的對立,是既得利益者和弱勢間 的對立,是特權階級和普羅大眾間的對立,而這是每一個世 代都關心和重視的,只是年青一輩更願意將矛盾宣之於口而 已。上一代可以做的,便是用最大的耐心和能力,讓新一輩可以 有最大的發揮空間,就像蔡元培一樣。

五四運動離我們這一代太遠,接近一世紀的距離使我們不容易 感受那時代的脈動。但如果翻閱歷史,在那個內憂外患、充 滿不確定性的年代,年青人間逐漸醞釀出的那種『但開風氣 敢為先』的氣魄,其實並不陌生。當然今天的香港青年不用 面對戰爭禍亂,不似龍應台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所 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車站、碼頭。上了船,就是 一生』;我們身處的是全球化的數碼世代,物理的距離已被 大大消除,因外地而來的威脅,不是戰亂,而是被搶走工作、 奪去機會的恐懼,或曰被邊緣化的恐慌。我們不再談甚麼 『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卻怕在全球化和大國堀起的洪流 下迷失自己。我們不再為吃飽穿暖而擔心,但卻為社會的權力不 均、貧富懸殊而憂慮。處境不同,衝勁依舊。

因此,09年的5月4日,是五四運動九十週年, Roundtable 乘時發起了一個叫『青年願景──對香港的六個冀盼』的宣言,得到超過四百位來自研究及學術界、文化藝術界、傳媒界、非政府組織的青年公民社會成員聯署。這個宣言以陳獨秀先生在1915年為新出版的《新青年》寫的發刊辭為藍本而寫成,藉六個願景(知性的而非官僚的、流動的而非停滯的、多元的而非民粹的、開放的而非封閉的、國際的而非孤島的、我們的而非無根的)展示我們對現時香港社會的看法和冀盼。宣言和聯署的作用或許很有限,但在這樣一個時代,將自己的立場和看法清清楚楚地說出來,我們還是覺得有其意義。特別是在反高鐵運動之後,社會對『八十後』充滿疑問,更讓我們覺得有需要深化我們的想法,並將之進一步與今天的香港社會現況接軌,於是便有了這一本《77個青年願景》。書中作者都是對社會有想法的人,他們憑各自的觀察和經驗,為香港作出批判和建言;他們立場和看法縱各有異,但有一點還是相同的:仍然對香港抱著希望,深愛著這片土地。

這是我這一代香港人,為香港所作的一點貢獻。

星期日, 6月 27, 2010

變臉

盛傳中央政府已經同意普選聯提出的方案,建制派這幾天紛紛以今日之我打倒昨日之我,民主黨則由反對方案變成極力遊說黨員支持,政治人變臉之快,令人歎為觀止。而政府則說由於「對政府原來提出的2012年政改方案沒有大影響」,所以會如期在6月23日呈交立法會通過。

你知道新的方案是怎樣的嗎?甚麼普選定義、功能組別存廢這些都已經不是重點(因為在「談判策略」的考慮之下,全都被放棄了),但像當中細節包括哪些部分是本地立法、區議員參選的門檻是多少、委任區議員會否取消、他們可否參選和提名等等,你又知道嗎?它們背後的影響又是甚麼?

對不起,到這一刻,你應該還未知道以上任何細節,但它在48個小時後便會通過了。如果你記得的話,7年前當我們都在談廿三條的時候,有一句大家都同意的說話:「魔鬼在細節中」,警惕我們要仔細研究、深入討論這些對香港未來影響深遠的政策細節;但今天,我們都如俎上之肉,代議士們為我們都談好了,想好了(雖然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以上的細節),然後代我們投下神聖一票,帶領我們走向他們想像中的美好未來。

這真是對「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最大諷刺。整個政改的談判,彷彿只是幾個人之間的事,在談判桌上談妥了,便把它當成是整個社會的共識,為求通過,幾乎不擇手段。就算方案本身真的很好,這也是架空了人民的暗室政治。今天你們以「為人民好」之名、一再放棄底線而「成功爭取」了,明天我怎知道你們會繼續為我們「成功爭取」甚麼,並以放棄甚麼為代價?「成功爭取」背後,又是否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協議和默契?

我知道,政治當然少不免有這些東西,fine,但恕我也許真有點政治潔癖,我實在接受不了這種操作,特別是當我們正在爭取的,是讓人民可以參與政治的機制—— 那個機制叫「民主」!

(刊於6月21日 AM730)

政改起錯錨 民主路更艱

有一個家庭,父親酗酒、賭錢、天天打老婆、貴利日日上門追債,可以怎樣解決問題?也許可以先替他還錢,迫他戒賭和戒酒,甚至叫太太離家出走遠離家暴,但如果有人認為只要多養一缸金魚就等同「向幸福家庭邁進一步」的話,你會不會認為這人的腦筋和邏輯有問題?

多年以來,香港人爭取民主普選的原因都很簡單,就是要讓人民有話事權,拒絕特權階級壟斷我們的政治權力。而爭取普選的目標也很清晰,就是要爭取普選時間表、路線圖,以及廢除功能組別和分組點票。

因此,2005年的政改方案拋錨,那是由於政府提出的「改善」都是無關宏旨的東西,未能靠近以上任何一個目標。

核心矛盾不減 方案實無寸進

這種情況到今天的方案其實毫無寸進,區議會方案(即使是普選聯的直選區議會方案)完全沒有觸及功能組別的公司票及小圈子選舉問題,功能組別當中仍滿載著利益輸送和政治酬庸,十多個由小圈子選舉產生的功能組別議員仍可以否決其他所有議員都同意的議案。在充滿暴力的家庭中,加入幾條金魚,不管這幾條金魚多美麗多珍貴,都無法改變家庭的核心矛盾,牠們都不過是毫無作用的裝飾而已。

更何況,這些金魚只是金魚街10元一包的貨色,比小指還小,遠看還真的看不見,連裝飾的功能也欠奉。說區議員互選等同全民間選,本身就是在偷換概念:誰同意過區議員可以有高人幾等的政治特權?巿民對區議員的授權又為何可以和立法會掛鈎?正如在學校內我們選出專職收功課的行長,他們又怎會可以自動變成學生會幹事,並在與校方討論校政時聲稱自己代表全校學生?

接受「假民主」 日後更難變

政府說,如果今次政改又被否決,將會令香港政制再一次原地踏步。但即使如此,通過了又是否意味民主之路會更暢通?可以想像,即使政改方案通過,5年之後政府再推出政改方案時,仍會再以「循序漸進」、「未有共識」等藉口,繼續維護既得利益者(同時也是政府在議會內僅有的盟友);而今天既然開了「區議員方案等於加大民主成分」的先例,到時也會依樣畫葫蘆,炮製出另一個「政制向前走」的假象。然而今天泛民仍可以有所堅持(因為05年否決過),但到時泛民失去了道德高地,底線模糊,還有甚麼可以堅持呢?今天以為自己走了一步,未來的民主路卻更舉步維艱了。

撰文:林輝 Roundtable Community總幹事

(刊於6月18日《經濟日報》)

星期三, 6月 09, 2010

心痛

六四前夕,政府在時代廣場『強搶民(主)女(神)』,把新 舊民主女神像用『沒有申請娛樂牌照』為由沒收,因此發生 了幾次衝突。到女神『獲釋』了,火頭又燒到中文大學,中 大學生會提出讓無家可歸的新民主女神像定居中大,與港大 的國殤之柱遙相呼應,然而中大校方卻在六四前夕的深夜發 表聲明拒絕,而理由卻是因為要『政治中立』。終於六月四 日那晚,十五萬人出席集會,深夜二千人護送女神落戶中大,場 面壯觀。

如要解釋為何一個與港人素未謀面的雕像,竟可挑動這麼多人 的情緒,恐怕就只有『心痛』二字了。民主女神作為一個符 號,既反映了對未來的希望,卻也滿載著悲劇意味。1989 年5月30日,這個由北京八間大專院校院生趕製出來的 白色雕像,在天安門廣場、面對著毛澤東畫像矗立,見證了 民主運動的高潮。可是過不了幾天,在解放軍清場的時候, 她被狠狠地推倒了,似是希望幻滅、理想破滅,那個影像至今仍 深烙於香港人的記憶之中。

難以承受的傷,即使結疤了,一旦觸及,仍是會痛,這是每個 不願意忘記過去的人的弱點。民主女神、廣場、大學,再加 上當權者的打壓,當幾個元素結合起來,那活脫脫就是歷史 的重現。當日『身困於此處,沒法與君一起並肩上』的我們, 一直以來只能以每年一度燭光晚會這種謙卑至極的方法參 與,因此當事情在我們伸手可及的地方重演時,那種感覺不言而 喻。

更重要的,是今天我們也正處於民主運動的關鍵時刻。過去十 多年來,香港的民主步伐停滯不前,反而一次又一次的人大 釋法、越益嚴重的官商合謀、貧富懸殊,卻在壓迫著我們的 生活,剝奪我們對未來的希望。每年的六四,正是再一次提 醒我們,曾經有先行的年青人為爭取人民的權利而犧牲,他們帶 給我們的痛,也是我們對未來的希望。

(列於 6月7日 《AM730》『吹脹80後』 )

落區硬銷「爛蘋果」 陷草木皆兵


早於2003年,黃子華在他的棟篤笑中,這樣形容當時董建華的困境:「特首要連任很簡單:如果你可以不帶保鑣、一個人走進一個大型屋邨,撿回小命走出來,我支持你終身做特首!」

潛在反對者 成政府噩夢


歷史有趣之處,就是它會不斷重複自己。黃子華的說法當然頗有誇張,當時社會對董建華的不滿雖然幾近爆煲,他面對最尷尬的情況也不過是被拒握手,如何像今天曾特首的管治團隊般草木皆兵?所謂草木皆兵,不是主觀的想像,而是客觀的存在——真的每一個人都成了潛在的反對者、行動者,在政府團隊要「落區」、「諮詢」的同時,民間也不放過這個機會,一個個沒有組織的個體分別用自己的方法使政府尷尬,對於希望用選戰方式挽回支持的政府,不啻是個噩夢。

回看這段時間的特區政府,其落區行動一開始,便遇上了庇理羅士女子中學的吳美蘭老師,要求「我要有權選特首」;前天又在順利天主教中學遇上了曾患血癌的翁志明老師,批評政府「超錯」。老師們溫文而理直氣壯,向當權者質問,當然也得到同學們的熱烈支持,更凸顯出官員的溫吞無力。而特首團隊落區派傳單,更被眾人圍剿狙擊,傷害性最大的甚至不是專誠狙擊特首的維園阿哥,而是那些指政改傳單是「垃圾我唔要」的小巿民。對於要「落區」的官員而言,可謂「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所」。

高效網上惡搞 十倍反宣傳

如果官員們真的在反高鐵運動之後,多了上網體察民情,恐怕會更令他們心驚。經過反高鐵和五區公投之後,網絡上的政治創作已更見成熟,其反應之快、創意之強、傳播之廣,恐怕已超乎官員們的想像。就像「起錨」廣告一出街,不消半天已有逾十個惡搞創作出現,許多人還未見過原本的廣告,已經看過惡搞的創作了。網絡不單有「影印機」的作用,還有「錄影機」的功能——特首帶領團隊高喊「起錨」但亂成一團的鏡頭,立刻被網友配上週星馳的電影片段剪成短片,頓成近來最爆笑的短片,相信也是特首和智囊們始料不及的。

面對遍地開花的反對聲音和行動,政府可以怎樣做?正如你推銷一個爛蘋果,愈推銷當然只會愈有反效果,與其絞盡腦汁搞公關,倒不如考慮一下——做個殷實商人,賣一個不爛的蘋果?

(刊於 6月3日經濟日報)

星期二, 6月 01, 2010

忘記

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人高談「忘記」。當然,他們很少這麼赤裸地說「忘記」,而會叫大家「放下包袱」、「向前走」,或是叫我們看看祖國大國崛起的一面,「不要執著過去」,如此云云。

去年有一個由年輕人組成的劇團,創作了一齣舞台劇,叫《喂!趕住投胎呀?!》,談的也是記憶與忘記的掙扎。舞台劇以陰間為故事背景,一班在二十年前的「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中死去的年輕靈魂,在選擇去喝孟婆湯投胎重生,還是堅守記憶、等待歷史對她們的確認。一個又一個的靈魂,為了各種的原因選擇了投胎,除了一個。她的同伴們覺得等待太痛苦、覺得要相信生之美好,所以選擇忘記;她卻認為:「只有能從容面對、勇敢承擔,才是真正的放低過去,讓過去真正的過去。」

《喂!趕住投胎呀?!》最感動我的部分,反而是謝幕之前,各八十後的演員傳遞著燭火,輪流講述自己當時記得的一個情景,那時他們都只有幾歲。他們記得,那時自己身邊的家人、老師、傳媒,都為千里之外的生命消逝而激動,即使今天這些「成人」許多都不願再提過去,那些情景卻都烙在當年幼小的心靈上。當年的一個個問號,在二十一年之後,成為帶領著我們這一代尋找自己的線索。
等待是孤獨的,而選擇這種孤獨需要的勇氣,比忘記要大得多。在歷史的洪流中,我們也許只是無足輕重的芸芸眾生之一,卻可以選擇以記憶去確定自己的存在。香港人在過去二十一年對這段歷史唸唸不忘,也許正因為它是香港人記憶的坐標,沒有當年的愛與恨、希望與失落,也就沒有今天的香港人。這段歷史,不只發生在天安門,也發生在我們身上;拒絕遺忘,因為願意直視自己的過去。那些覺得應要忘記、或已不知不覺地忘記了的成年人,也許可以在年輕人身上,重新思考記憶的意義。

是的,今年是六四事件,二十一週年。不要忘記。

(刊於2010年5月31日 AM730)

2010年6月25、26日義務重演資料:http://hk.myblog.yahoo.com/lifeagain64
<毋忘歷史者免費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