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5月 11, 2006

慕尼克與範式轉移


《Munich》有一幕是這樣的:以色列刺客團隊 Avner和同伴遇上了巴解的 Ali一伙,劍拔弩張之際Avner等裝作是同路人,造就了接下來二人在後樓梯煲煙談天的一場戲。Avner 冒充成Ali 的同路人,反而迫使他去認真聆聽對方的觀點。兩個人,兩種你死我活的立場,對話也許只有在電影中才有出現的空間。

那場對話的精彩,在於對話本身的不可能。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衝突,早就超越利益層面,而是混和了無數血與淚的宗教民族尊嚴問題。巴勒斯坦要奪回土地,以色列要保衛家園;歷史是他們的使命,未來是他們的本錢,而真理都在他們手中。每一個讓步,都可能會被視為對生命的懦弱、對民族的背叛,唯有激進再激進才能安撫愛國者的心。

然而旁觀者如我們,大概都能冷靜指出:『冤冤相報何時了?』互相殘殺的結果是雙方都受害,越來越多無辜的人被捲入仇恨的漩渦中,只會使仇恨加深,最終受害的都是自己。我們會奇怪,難道他們真的不明此理,才繼續你打我我打你?

民族和國家,從來都和理性劃不上等號。以色列的猶太人,二千年來被統治、被驅逐、被屠殺,流離失所,成了名符其實的『世界公民』,好不容易才建立了自己的國家,豈容別人破壞?他們對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國家的渴望,容讓他們合理化任何行為。但以色列的地盤本來卻是巴勒斯坦的,好不容易才能脫離殖民地統治,巴勒斯坦卻被硬生生地割去一大塊土地,連伊斯蘭教聖城耶路撒冷在內的土地,白白地送到猶太人的手中。那種屈辱,就像將北京以北的土地拱手讓予日本,然後在紫禁城內建靖國神社,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想起了科學哲學大師庫恩(Thomas S. Kuhn)提出的文化不可通約性。不同範式(Paradigm)之間的對話,由於歷史脈絡和言語的鴻而變得不可能,而這種不可翻譯性(untranslatablity )則造就了我們所謂的盲點。在這樣的場境底下,深遠的歷史和文化,似乎反而成為了民族間溝通的包袱、世界達致和平的障礙。

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論,似乎也繼承了庫恩的思考邏輯。西方和非西方思維(The West and the rest)的對立,之所以引發出文明衝突,其實就是因為範式之間的難以溝通。當然,這種範式間的鴻溝並非絕對,在商品、廣告和娛樂產品帶著西方價值,於全球無遠弗介地軟著陸,在硬橋硬馬的政治意識型態中找到發揚光大的空間,空間雖然有限,但也成了越過範式鴻溝的路徑。就像史提芬史匹堡的電影,借流行電影之名,大概可以成為對話的一個介入點吧?

在被亨廷頓標籤為『非西方』陣營一大旗手的中國大陸,當然也難免在與其他文明溝通時,出現盲點──不論是對西方社會,還是對日本、台灣,甚至是前殖民地的香港。在中國近代史上,一些被世上大部份國家認定的普世價值,如人權、自由、民主,均在中國人的歷史脈絡中缺席。反而,在受到諸多國家及自身百多年的催殘之後,民族主權和經濟發展成為了內地的兩道不能被挑戰的神主牌,外交均以展現民族主權為先,內政則以經濟發展為要。這種價值取態本來不難理解,可是鴻溝的出現在於一來本身難以接受,二來缺乏將之與實際行為作出連結的想像。於是,西方只好將內地侵犯人權的行為解讀為極權統治、日本將反華示威解讀成暴民政治、台灣將內地的文攻武嚇解讀成強權逼迫,而香港則將阿公拒絕普選理解成蠻不講理。同樣,內地亦將西方、日本、台灣和香港的行為,看成侵犯主權和阻礙內地發展,觸動了內地政府的逆鱗,換來的當然就是狠狠的反撲了。

在現有的範式之下,要在文明與文明之間,強求消除盲點,實屬妄想。在全球化的進程之中,文明與文明間的接觸更見緊密,範式轉移(Paradigm Shift)將無可避免,但到底範式轉移會使盲點減少,還是加深鴻溝?到底應向那個方向改變,我答不上;但肯定這會是全球的課題,沒有個人、也沒有國家可置身於這個挑戰之外。

心湖淬筆:論典範轉移——與Fred兄商榷(Fred 按:尚待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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