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5月 19, 2009
古城是如何被消滅的
說起古城,許多人都會想起雲南麗江的大研古城。麗江自古以來就是茶馬古道的重要中轉站,千年以來使中國得以和西藏及其以西地區互相交流貿易;而麗江最著名的大研古城,建於八百年之前,聚居的多是納西族人,他們擁有自己的語言、文字、手工藝,其東巴文字更是世上『唯一還活著的象形文字』。城內的建築不單保存了宋元以來的歷史風格,更具有納西族的特式;青石地板和納西式民房,使這古城在中國旅遊業發展之初便聞名起來。美麗的建築、少數民族的獨有文化及淳樸民風,使來客仿佛可以與此地深厚獨特的歷史互相感通,真實感受到古城的『古』。1986年它既被國務院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1997年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然而,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之後短短十年,這個古城雖然歷史不改、建築依舊,可是去年初時卻面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黃牌』警告,世遺資格笈笈可危。要看這十年的轉變,可以先看看數字:遊客數量由97年的150萬激增至2007年的550萬人次;大量外地人來開店賺錢,房租十年內上升了幾十倍;大量納西族的原居民搬離了古城。古城這十年的變遷,也許比它過去幾百年加起來還要多。
要理解當中原因,只需親身走進古城就可以了解個大概。
走進麗江古城,盡見一個又一個的旅行團和滿街的遊客,將古鎮的小街道擠得水洩不通。古城中央的四方街上每夜均點起篝火,有穿著整齊納西民族服裝婦女帶領遊客一起跳民族舞(打跳),閃光燈此起彼落。整個古城開滿了售賣民族紀念品的店舖:白族的漂染、摩梭的紡織、納西的飾物,東巴的紙張,全都化身為待沽的商品。晚上的酒吧街燈紅酒綠,播著強勁的跳舞音樂,穿起納西族衣服的妙齡少女在各酒吧前拉生意,扭動腰枝跳著勁舞,渴求艷遇的遊客們大聲喧鬧,猜拳勸酒之聲不絕於耳。古城,只是一個放縱尋歡的地方。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去形容今天的麗江古城,最貼切的也許就是『主題公園化』。每天古城內人頭湧湧,卻幾乎沒有本地人在古城內生活,剩下的大都是在為遊客服務。以往為表達快樂或悲傷而跳的打跳,現在每晚都在四方街為了讓遊客們『感受納西風情』而跳。細心看看城內的店舖,應付當地人日常生活的絕無僅有,因為古城內房價颷升,做旅客生意的店最能賺錢,況且真正要『生活』的當地人也不斷地往新城(即是古城外圍,貌似深圳的城市)搬過去,這些做當地人生意的店也多移到新城那邊了。聽說古城外圍的有的老房子被拆掉,建起了『傳統』的『古城建築』,也許是在仿效迪士尼建其『美國小鎮大街』吧?分別只在於,迪士尼告訴你眼前的全都是假的,麗江卻要你以為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也許今天麗江仍能吸引到絡繹不絕的遊客,可是二十年、三十年後呢?當人們都知道古城不再『古』,這個『納西文化主題公園』恐怕將被棄如敝履,反正遊客們都總會有其他的選擇。沒有人和文化作為軟件,又或者這些軟件都充滿著為遊客而服務的虛假味道,再漂亮的老建築也不過是一間間黑沉沉的木房子,和冷冰冰的青石地而已。今天在這兒賺了個盤滿砵滿的商人,自會另到別處再找商機,遺下的就只有那些世世代代都居於此地,但最終卻要離鄉別井、文化斷絶的原居民。到了那個地步,古城人走茶涼,原本的文化和生活亦再無以為繼,古城最後只會變成一坐空城。
然而麗江的故事,在中國大地上又豈是唯一?麗江當前的『成功』使許多地方爭相仿效,一方面積極興建酒吧街、購物街,即使是在雪山底下、古刹之前、還是老城之中,以紅燈綠酒來吸引遊客似已是天經地義的不二之途。另一方面,修橋築路建火車軌起飛機場,遊客幾何級數增多之餘卻只看盈利,將自己的自然和文化資源待價而沽,大自然和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則以極快速度耗,像冰川急速縮小、森林植被被毁、古建築保養不周、民風純樸不再;古城看來竟然摩登,本來的人間仙境卻變得像海洋公園--幾乎在內地每個旅遊景區都可以聽到類似的說話。
然而,誰是禍首?談到這個問題,仿佛所有人都逃不了責任。政府沒有好好監管指引、經營者只追求個人利益、管理者失職、原居民貪財──當然,還有旅行者的質素。作為旅行者,往往都不為意自己的存在對當地人的衝擊,當然一個人的影響有限,但成千上萬的旅行者加起來,便足以使當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西方社會早流行責任旅遊(Responsible Travelling)的理念,提倡的是旅行者的責任,減少搾取當地環境及文化資源,以及以行動幫助當地的原住民。旅行者的自覺,正是為了避免殺雞取卵,因一時的歡愉摧毀祖先留下的環境和文明。
(刊於 《MET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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